对于茶,我并不陌生,小时候,我家屋后的小山上就种满了茶树,每到茶季,学校还专门放茶假让我们回家帮父母摘茶叶。我们那里的茶山属于江南丘陵地带,茶叶味淡而涩,本地人是时兴喝绿茶的,而我们家乡的茶叶制成绿茶泡一开就没有汁水了,不受老家人待见,因此采下来的茶叶只能制成红茶,据说出口到国外,哄骗人家老外,至于自己家喝茶呢,要到山里去专门采买。
父亲就是一个常去茶区买茶的人,他的一个朋友在石台仙寓山里,每年都会早早为他留好茶叶,因了这茶,父亲在村子里的地位仿佛高了起来,碰到有邻居经过我家门前,他必大声招呼,来,来,喝杯茶,仙寓山里的高山茶。他满腔热情,全然不顾我母亲在背后埋怨,整天喊人喝茶,烧水的柴都不知道贴了多少!
也因为父亲,我从小就养成了喝茶的习惯,并对那个叫仙寓山的地方充满了好奇,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地方?怎么那里的茶就是好喝呢?及至长大工作后,因工作关系,我常常到仙寓山去,那时候,我在县委宣传部新闻科工作,也就相当于本县的记者,一年到头在乡镇跑新闻,而我和我的同事老丁最愿意去的地方就是仙寓山。我记得一个春天,我们到仙寓山中,清晨,摄影师老丁扛着相机去拍照,我跟在他身后看风景。晨光熹微,山里岚气升腾,一条溪水边,一山茶叶含露默立,突然,一个穿着红衣衫的女孩子挽着茶篓从茶棵中穿行。老丁咔咔嚓嚓个不停,太美了,他边说边按快门。后来,老丁凭着这张照片摘得年度全省摄影大奖,而那一幕茶乡美景从此也深深地定格在我的脑海中。
在仙寓山我才明白,什么是好山,什么是好茶。然而,年少气盛,年轻的我总觉得更好的风景更好的东西都在天边外,几年后,我离开县城,去了市里,又折腾到省城,人事栗六,转眼中年,却越来越发现当时一心要奔脱的大山的妙处来。在很多个夜晚,为着种种人事烦琐而烦恼时,我一个人枯坐书房,喝着仙寓山中茶,就不由在想,一个人所需的到底多少才是满足?如果我们把欲望降低一点,在山间,结一茅庐,种一亩茶,看看白云,锄锄杂草,放下尘虑,这难道不是一种更健康的更有诗意的生活吗?有次和朋友相谈,我说出了这个想法,他哈哈大笑说,你还是诗人思维,买一亩茶山?你买得起吗?就是买了,你又怎么管理茶园?你能一个人整日整日待在茶园里吗?朋友说得我一脸羞赧。也是,“买得青山好种茶”,看来,只有在那个风雅的朝代,由那个风雅的唐伯虎才能去实现,在当下,于我等工薪阶层来说,这无疑是一个梦想。
虽则是个梦,可这梦始终不曾消失,总是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,这个想法就浮上心头,也许越难以实现的,人们就越是向往,此后,每到茶乡,看着茶山和茶山里的人家,我就在心里一遍遍地将唐伯虎的那句诗改来改去——“买得好山种青茶”,要买就买好山;“买得青山种好茶”,要种就种本地的老茶树品种,那滋味才正宗。前不久,我再一次来到仙寓山,正是初冬,海拔千余米的茶园里落了一层雪,阳光照在茶园里,照在茶棵上,照在雪地上,有一种隔世而温暖的感觉,喝着主人泡的好茶,那个梦想又窜了出来。没想到,这一回,当地的茶农告诉我,好啊,他们的茶山都流转到大的茶叶公司手中,而茶叶公司正推出“认领一亩茶山,喝上自家放心好茶”的活动,只要花上一万元,就能享有一亩自己的茶山,闲暇之时,可以邀上三五好友,到茶乡自己的茶园里来摘茶、炒茶,制好的茶可以带回城里除自己享用外还可赠亲朋送好友,平时的茶园管理有专人负责,茶农说,我们管理得可严格呢,不准在茶地里抽烟,连女孩子进茶园都不准涂指甲油,更不要说施化肥农药了。
这一次茶山之行,结果是我用一万元认领了一亩茶山,回到合肥后,睡梦里,常梦到那片我自己认定的茶山,我已经和它相约,春天时,我会去为我的那些茶树松土,会带着我的朋友去摘春天的第一枚新芽。白云生处,一亩茶山在等我。
买得青山好种茶,买得好山种青茶,买得青山只种茶——不管前面这一句诗是怎么说的,接下来的一句诗是不好改的——峰前峰后摘新芽。